沧铘音阙

恋爱脑幻视

朽木何栖风·伍拾陆-伍拾柒

朽木何栖风·伍拾陆

大天狗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来。
理智好似被劈成了毫不相干的两半,一半在这骇人的故事之中不可置信的连声质问,怎会如此,居然如此!
而另一半,带着种贯彻了真相的,居高临下的目光,平静近乎冷漠的道,果然。
青行灯和荒一前一后的讲述,补全了他心中所有的疑问。为什么凤凰林地下存在着祭坛,为什么永平寺曾发生那样惨绝人寰的一战,为什么旧都奈良旁出现了游荡不止的丛原火……为什么,茨木童子会拥有那样坎坷曲折的身世,那样深切入骨的执念。
青行灯绝口不提的草薙剑失窃一事,恰好是他了解最为详细的一环。被新罗僧称为“鬼之子”的茨木童子正符合天资卓绝身怀力量的条件,倘若他不曾前往大江山,或许黄泉国就会多出一个成功的血祭种火……
茨木扣在他腕上的手丝毫不带颤抖,体温一如既往灼着他的皮肤。大天狗侧目观察白发恶鬼的表情,茨木斜过眼来瞥他,挑了半边眉梢,好似在说——怎么,你不是什么都知道过了,还有问题?
对整个天下都缄口的身世秘密,唯独允许他来靠近了解。
大天狗微敛下眼藏起眼底的心绪翻涌,轻一摇头,开口却转开了话题:“她刚才说的,你早就知道了?”
茨木童子从鼻腔里应了一声,眼珠在四下里一扫。四面八方的议论声几乎盖过了白发恶鬼的回应,荒已经开始向住在平安京附近的妖怪询问安倍晴明阴阳分离的具体事宜,青行灯亦停留在妖刀姬身旁,任少女攥紧她的手臂絮絮不停。
大天狗等了一息不见他有更多回应,了然的翕动羽翼带起一层旋风将他与茨木二人圈起,隔着一层风暴之羽的保护,没有人会留意到在这个角落里,大江山二把手和爱宕山之主究竟在讨论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
“她没有把话说完。”茨木童子声音不高:“我自几十年前起开始追查此事,都是与她交换的情报讯息。我都还记得更多更严重的东西,没有理由她会忘记。”
“什么东西?”大天狗微深了眉眼。
“八岐大蛇的灵魂并没有完全被封印在两界狭隙,它的意志还留存在世间。黄泉国的行动也并非杂乱无章,他们有着统一的首领。”茨木童子略微顿了一下:“你还记不记得,永平寺那次,那个新罗僧提到的……目之女?”
大天狗点头。
“刚才妖刀姬也说了,她和师傅捅过许多祭坛,有的祭坛上残躯已经固化成岩。”茨木童子隔空指了指那副酒液绘成的地图:“她点出来的,有几个我也去过。如她所说固化成岩的东西,我和你一起在凤凰林那一次,你也见到了。”
“啊,那尊石像少了……”大天狗的声音一滞:“眼睛……”
“很巧。”茨木童子语气平静的发冷:“算上凤凰林的这个,我见过的所有固化成岩的祭坛,少的都是同一个东西。”
“八岐大蛇的眼睛,拿去做什么呢?”

“你是说,在那个阴阳师刚刚失去记忆的时候,他身边只有一个人?”
荒剑眉微拧,两个鬼使对视了一眼,鬼使白肯定的点了点头:“我们很确定。在我与鬼使黑遇见晴明大人的时候,他身边只有神乐大人一个人类陪伴,据那个叫做小白的狐狸式神所说,他们双双失忆。”
“喔,不过也就只有刚认识的时候只有他俩……那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啊,我想想啊。”鬼使黑抱着镰刀抓了抓脑袋:“好像是那个叫座敷童子的小妖怪为了她的‘妈妈’误入歧途的时候……那之后,断桥那边阴界裂缝出了问题,我们再去找晴明的时候,院子里就多了个人。”
荒的瞳孔微微一缩。
“你说的是八百比丘尼大人吧,鬼使黑。”鬼使白略有些无奈:“给我认真的记住别人的名字啊,这样太失礼……”
“你刚才说……谁?”
星辰君主的声音有些异样的嘶哑,不复他往日高高在上洞悉一切的了然。被打断的鬼使白有些诧异,不知是自己哪一句话触动了荒的神经,依言重复道:“八百比丘尼,大人,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说那个误入歧途的小妖怪,她叫什么?”
“她叫座敷童子,刚才在下面的妖市里好像还见到她了。”鬼使黑接过话头:“怎么,她是荒大人的朋友吗?不用担心她,上次的事情晴明大人已经解决过了,她现在很好。”
荒沉默片刻,一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们两个,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不仅得到了他在找的人的消息,之前横亘在心头的疑问也迎刃而解。

阴阳错时,三星并未齐聚,变数在八百比丘尼的迟来。而根据情报,安倍晴明身边这位长生不老的占卜师,恰恰就身负预知观星的能力。
荒此前一直在疑惑——天机并未偏颇于他,同样能够观星卜算,没道理他已经通过蛛丝马迹推测出了敌方占卜师的存在,对方就能对他的插手无知无觉。
他护住了那根“蓬茨”,可他的保护脆如薄纸。仅仅只是掩蔽天机真的能够让那一线变数顺风顺水的留存么?他做足了各类准备来应对所有异变,偏偏一路走来,种种迹象都在他的推演之中计算之内,顺利的另他皱眉。
似乎对方那位占卜师并未觉察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物在暗处布棋撒网,因他而起的各种转变皆是天机莫测变幻,根本就没有怀疑过是有人在暗处做过了手脚,才使得前路迷雾重重一筹莫展。
倘若他所怀疑的那位占卜师就是这个名叫八百比丘尼的女子,那一切都有了解释。如果她按最初天机所指引那样,在安倍晴明失忆之初就已经到来,那么她势必会随着晴明一齐去调查座敷童子所作所为……只要她对座敷童子稍加留意算过了前因后果,与座敷童子的命格紧紧纠缠于一处的荒自然会落进她的眼里。
可惜,没有如果。
八百比丘尼迟来一步,错过了看见座敷童子的机会,错过了唯一能够预知到星辰君主的媒介,在这场布局于星空的属于预言者的较量中,她棋差一招。
而荒,一直是一个穷追猛打的常胜君主。

那么,那个拖住了八百比丘尼的东西,应当就是“蓬茨”所指向的关键……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打断了荒的思路,他有些不悦的抬起眼来,面前一个青衣的僧人不卑不亢站的笔挺,像是山麓经年的古松。
荒认得他,正是这个僧人最初勘出了异样,也是这个僧人找到了青行灯,用一个故事换的青行灯将清歌唱响,唤开天下阴界之门惊起千层激浪。
何等勇气,何等自负,因一己判断就胆敢将五湖四海都搅的地覆天翻,果敢的近乎狂妄。
可此时此刻荒直视那双浅墨色的眼瞳,在其中只看见了层累的宁静,那宁静真切的像是通透的琉璃,盈盈封存了千百年来的寂寥,古佛青灯,经书半卷,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他吵醒了一整个沉睡的天下,眼神却依然停留在夜半的安宁。不惶恐,亦不傲然,仿佛他所作所为不过是平常的些微小事,惊起的也不过山中深潭一点涟漪。
这样一个古怪的,看不透深浅的僧人。

“找我有事?”荒收回打量的目光。
“听闻阁下通晓古今,对上古秘法亦有涉猎。”青坊主说的不急不缓:“在下有一事相求。”
“你就如此确定,我会帮你?”荒缓缓挑起眉梢:“我……”
话音突兀的截断,荒勃然色变。

天碎了。
就在众妖的眼前,瑰丽星空发出琉璃玉碎之声,颤抖的星辰摇摇欲坠,空间被挤压至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在星空的正中,蛛网般碎开一片空间的裂痕,丝丝阴气像是无孔不入的水,当先从那裂缝里漏了进来。

“怎么回事?”酒吞童子蓦地站起身:“这是……”
话音未起,一道金色的剑光兜头斩落,彻底劈开了摇摇欲坠的星空。凛冽寒风夹着暴雪呼啸而来,直吹进骨血深处,冰寒阴气井喷倒涌。阵阵剑吟如风,百鬼嘶叫泣鸣,混乱的几如炼狱!
“还不快进去!”
伴随着严厉的女声,几个影子被推进了空间裂缝里,不堪重负般纷纷跌在宴桌上,身下霎时间沁开一片黑红的血。那似是被强行劈开的空间裂缝立时闭合,将另一边的剑与雪都再次隔绝。
茨木童子早在看见那剑光时便已经跳了起来,任他化成了灰也不会不认得姑获鸟的剑,却终究差着一步没能赶在空间闭合之前。大天狗迟他半息,却是奔着那些被推来的人影去,他掌覆清风将其中一个浑身浴血的小妖托起,小妖身后残破的羽翼被拦中斩断,黑色的染血的羽毛凌乱不堪,正是方才在火市中见过的那一只鸦天狗。
众妖哗然。
“坚持一下。”
大天狗眉头紧锁,扶着鸦天狗的双手僵硬。他一眼便知这只鸦天狗受到的创伤不可挽回,被斩去了半扇羽翼,若非现在群妖汇聚于此不缺医疗好手,怕是没有活理……
桃花妖已经紧几步赶上前来查看,大天狗刚要松手后退让开位置,却见那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鸦天狗突然伸手紧紧攥住了大天狗的袖子,雪白布料顷刻为血所污。
“大、人……”鸦天狗尽力睁大了眼睛,模糊视野紧紧锁住雪白的身影。重伤和失血逼得他气若游丝,每吐一个字都要呕出血来,却死死攥住最敬爱的首领的袖角,生怕他抽身离去就没有人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大人……”
大天狗反手覆上鸦天狗的手,俯下身去:“我在听。”
“阴、界……入侵……风、雷……”鸦天狗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姑姑……风……”
“我知道了。”大天狗握紧鸦天狗的手:“接下来交给我,没事了。”
鸦天狗黑亮却失焦的双眼定定的停留在大天狗的面孔上,像是在努力分辨他的意思,片刻后他露出一个几不可辨的细微笑容,头一歪没了意识。
“拜托你了。”大天狗将昏迷的下属交给桃花妖,直起身来,面对鸦天狗时闪烁痛惜的苍蓝瞳孔已经几近冻结。
“阴界裂缝出现异动,百鬼入侵夜行于阳世,风雷二市已经危险,姑获鸟和雪女正在风市那边抵御。”大天狗简明扼要说明了情况:“荒,撤掉幻境,我需要感知风市的情况!”
无尽星空应声而碎,被暂时掩蔽的天机恢复,与妖市结界有着感应的几人霎时变了脸色。茨木童子与荒川之主还在其次,大天狗眉头拧的更紧,鬼使白面上血色瞬间便已褪尽。
“荒川,你带星熊回水市镇守,大天狗回风市去支援姑获鸟。鬼使黑鬼使白你们两个带剩下的大江山鬼将回雷市那边,如果支撑不住立即传信过来,我会加派支援。”酒吞童子面沉如水:“妖市举办期间也敢闹事,我倒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要和整个妖界抗衡?”
“我去水市帮荒川之主。”
“那我就去风市。”
“雷市防守比较薄弱,我们去雷市那边帮忙……”
赴宴的众妖皆起了身,三言两语定下支援方向。混乱之中,荒回过眼来,深深的看了青坊主一眼。
“倘若你不曾先行预警,真正会引起天下震惊的,便是今晚这次百鬼夜行,所有人都会措手不及。”荒的语气发沉:“西国的僧人,你做的很好,我可以帮你。”
“但我有个问题。”他微微眯起了隐藏诸星的一双墨眼:“倘若天下并无大乱将起,倘若今晚不会有这次百鬼夜行,以后也不会有……你知不知道,你将承受整个妖界怎样的怒火?”
“阿弥陀佛。”青衣僧人敛下双眼,立掌于前,颂一声佛号。他的语气依然平静,一如当初爱宕山上风穿重林,阳光透过叶隙洒落他肩头发尾,照亮某种从始至终一如既往的坚守与笃定。
“若此身真可济天下——”
“区区僧者,何德何能敢惜此身。”


朽木何栖风·伍拾柒

“没有战力的小妖到这边来帮忙!”
“火市结界还在,不用慌!”
“它们来了!”
“大江山没有孬种,让这些杂碎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竹……”
万年竹将手按在辉夜姬的发顶,轻轻揉了一揉。
“释放你的幻境吧。”他肃着一张脸,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声音却前所未有的柔和:“不用怕,我会护着你。”
他顿了顿,看着周围一大群瑟瑟发抖的草木小妖,加了一句:“护着你们。”
辉夜姬眼中的不安渐渐消泯,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指端绽放龙首碧玉的璀璨华光。
“温柔的月光啊,请您一直照耀着我们……”
庇护的力量与幽幽竹林一并扩散开来,竹笛声起,袅袅清音鎏金泻玉般环绕整个战场,青翠欲滴的竹叶在辉夜姬的眉心一闪而没。
“我去去就回。”万年竹又揉了揉辉夜姬的银发:“相信我。”

来自阴界的百鬼眼中,倏忽多出了一道迅若惊雷的绿影。他快成了一道光,形迹诡秘的像个鬼魅幻影,只消耳畔风声乍起,他已抽剑离去,笛中之剑洞穿百鬼肌体,快的近乎没有疼痛。
“真是再也不想遇见这么麻烦的事情了……”万年竹反手振剑,微微扬起声音:“我说,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混战的嘈杂中,妩媚的女子隐藏在烟雾里慢声轻笑。
“啊啦,难得您还记得我呢。”她从扑朔迷离的雾气后现身,指尖一只烟雾小鬼冲万年竹张口示威,又散成一团青烟。
“我可不想记得你。”万年竹不耐烦的瞥她一眼:“看够了没?这一片交给你,我得回去了。”
“那位小公主真是要被您给宠坏了。”烟烟罗竖起手指压在唇瓣上,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离开您一会儿都不行,这样可不好。”
“不用你管!”
没再多停留哪怕一刻,万年竹归剑回笛中,返身向辉夜姬的方向飞掠。
“那么……”烟烟罗似笑非笑的收回目光,磕了磕手中的烟杆:“我就陪你们玩一玩吧……啊呀,这么迫不及待的上前来,你们好像很喜欢被欺负呢。”

辉夜姬的幻境提供了源源不断近乎无尽的动力,在火市结界的庇护下,浪潮般涌来的百鬼与大江山留守妖众暂时僵持。
谁也不知道,火市轴心之中持掌结界的已经换了另一个鬼将,白发恶鬼披上斗笠掩去容貌,不声不响从另一个方向混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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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白?”
匆匆赶往雷市的一行人中,鬼使白突然脚步一顿。与他身心相连的鬼使黑几乎同时就住了步子,拧起眉头看着他:“怎了?是不是结界对你的消耗太大?我给你输鬼力……”
“不,消耗……减小了。”鬼使白吐字犹疑:“攻击结界的力量少了一大半……雷市中有人支援。”
“这么快?我们都还没到呢?”鬼使黑略微诧异,一拉鬼使白的手:“那我们快点,有人帮忙是好事啊,你愣什么!”
来帮忙的人的力量……鬼使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默默加快行程。

然而,罗生门已经近在眼前时,一直走在前面的鬼使黑猛的停住了脚步。
“我的天……”跟随他们两人的大江山鬼将顺着鬼使黑的目光看过去,按耐不住惊呼出声:“那是什么东西?!”
鬼使白的喉咙干涩。他看着那包围了整个雷市的血色花海,轻轻闭了下眼睛。
“那是彼岸花……”
虽然知道冥府会来人支援,但任鬼使黑白想破头脑也想不到,来的会是这一位……杀戮女神。

“啊,你们两个回来啦。”
墨发黑衣的绝色女子倚在成圈的咒符上头,婷婷袅袅落在鬼使白的面前。她手中托着一点白烛,烛焰摇曳跳跃,因为源源不断的养分而格外鲜活。
姣好容颜在血色花海的映衬下美丽的近乎妖冶,彼岸花轻轻一眨眼,冲鬼使黑白笑开:“结界你们来撑,外面这些花泥……不许和我抢喔?”
在她身后,阴界百鬼在花海中挣扎翻滚,哀嚎几欲冲破天际。彼岸花左眼中的流光异相随着花海吸收的养分增加越发明亮,艳丽跳跃色泽瑰丽如同流淌的火,却渲染着欲择人而噬的致命血腥。
她倚在咒符上面,耳听成千上百亡灵哀哭,笑的风情万种。纤细指尖染了丹蔻,轻飘飘的晃了一晃。
“欲伤我者,死。”
“欲妄动者,死。”
“心怀欲念,死。”
“这诅咒的颜色偏偏又是最为艳丽的……欲犯雷市者尽管上来试一试,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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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将你的痛苦,都交给我来分担吧。”
“金鱼先生,出现吧!帮帮我们!”
“被巨浪吞噬吧——”

荒川之主赶回水市时,迎接他的是整个水市固若金汤的防守阵容,结界外百鬼莫能进犯,结界内众妖各司其职。
“哼……做的不错。”荒川中的暴君难得露出些许笑意,他随手收拾掉了面前杂兵,正欲进入结界,却突的一愣。
结界中,金龙绕身的神明双手抱臂,立在水市众妖之间。
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曾经的风神转过眼来,隔着结界与荒川之主四目相对,微微一笑。
“我的力量接你一用。”一目连声音平稳:“好久不见,川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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