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铘音阙

恋爱脑幻视

朽木何栖风·柒拾贰



神乐失踪了。


这个消息拴在信鸽的脚上扑啦啦落在大天狗的肩头。大天狗抬手制止四周已经搭了弓准备放箭的鬼兵鬼将们,在酒吞童子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解了字条。

那信鸽白的没有半点杂色,除了宫廷以外,再没有人能在这种细节上如此吹毛求疵。

宫廷里大天狗有交集的人,也就只有那一个。想来源博雅已经被胞妹的再次失踪急昏了头脑,不然也不会问到他这里来——明面立场上,他们可还是敌人呢。

“怎么?”酒吞童子把玩着酒盏:“平安京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他的语气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前番妖市一战引得整个妖界都震了三震,说不上元气大伤,却也终归互有战损。思及这祸乱皆由人类贪婪而起,由不得酒吞童子不憋火。

大天狗看他一眼,把字条拍在他眼皮底下。

“神乐——那个有力量的祭品巫女失踪了。我觉得还有另一件事需要你知道。”大天狗袖起手:“源博雅说,安倍晴明现在不知去向,而我这边,黑晴明大人已经没有消息三天了。”

酒吞童子眯着眼轻嗤一声:“他死了最好。”

大天狗的眉梢一跳:“如果我告诉你他带走了包括鬼女红叶在内的所有的式神呢?”

酒吞童子不吭声了。大天狗调整过坐姿,给自己斟满酒,心道——总算找回一局来。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快半天,酒喝了三茬,还没有撬开酒吞童子的蚌壳嘴。饶是大天狗的耐性与修养都是上层,此时也免不了心焦。

——已经半天了,再晚,可能就追不上茨木了。


他甚至不知道茨木童子究竟要去干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去阻止。昨天夜里白发恶鬼的言行举止都说不出的古怪,细细想过后隐约的惶恐从心底爬上来,愈是试图回避就愈是执拗狰狞的伸开牙爪,攫取了大天狗全部的心神。

他在害怕,可他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这种隐约的惶急像是在心尖点起一把邪火,烤着他,催着他,让他如坐针毡又茫然失措,品不出进嘴的美酒是辛辣还是甘醇。

关心则乱,前人诚不欺我。


酒吞童子把酒壶向桌上一顿,从喉咙深处呵出一口恶气。

“好了,我懒得再和你扯皮。”他的眼睛看着碗里晃动的清酒,有些不耐烦:“茨木没和我留话。昨晚他把那个帮他看宅的小妖挂来我名字底下就走了,鬼晓得又去哪里。”

大天狗没动。他的眼睛定在酒吞童子烦躁的脸上,眼神忽然一空。


“……我要手刃于你。”


“哈?”酒吞童子抬起眼皮:“什么胡话?这时候你要跟我干架?”

“昨晚他问我,还记不记得我与他初次见面说了什么。”大天狗猛的站起身来,从指尖到翅膀都细微的发着颤:“初次见面时我与他在黑夜山大打出手,我与他说——”

他的声音哽住了。

一个遥远的熟悉的声音穷天边开始回荡,清朗,凛冽,冰冷而嘹亮,听在耳中振聋发聩,炸的他整个头脑都嗡嗡作响。


——“茨木童子,终有一天我要手刃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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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倍晴明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却神色平静,曳着沾满灰尘的狩衣慢慢走过山间。天灾过后草木枯黄葳蕤都看在眼里,他将蝠扇敲在手心,扣响自己庭院的门扉。

留守在樱花树下的小白狐摇着尾巴扑上去,还没来得及张开嘴巴,一声“晴明大人”就噎在了喉咙里。

阴阳师不温不凉扫来一瞥,一如既往干净儒雅的面孔,却是似沉渊深不见底的双眼。他跨进院里,轻描淡写几个指诀修复了在混战中破损的结界,举手投足间雍容优雅,是分裂后的两个晴明身上都不会出现的冰冷与高贵。

“传讯给所有相关之人,八百比丘尼在凤凰林。”

小白狐终究克服了恐惧,可怜巴巴的向前迈出一步,垂下耳朵:“晴明大人……您……”

“啊。”他回过眼,眼中已不复温存:“这段时间你做的不错,白藏主。”

小白狐微微一抖。

“准备一下,把神乐带回来。”

他顿了顿,长出一口气来:“我已归来……是时候了结了。”

这持续了千年的血色阴云,掩天蔽日,可也该有消散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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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林。

进入结界的那个瞬间,茨木童子的神经骤然绷紧。

窃窃私语汇聚成寒流,从脚踝攀爬蜿蜒而上,一直绞杀到脖颈。他拧起眉头,滚滚黑焰自足底升腾,一卷便将这汇聚四周的阴气燎尽。

不费吹灰之力,黑焰蛰伏后茨木童子的妖力甚至感受到了滋养,好似黑焰本就以它们为养分——不该这么省力。

茨木突然冷笑。这是做什么?再次提醒他属于八岐大蛇的阵营吗?再次提醒这阴影自他出生起就已经深植骨血,而他本不该违背自己的天性?

可他觉得恶心。


“看样子,你已经想好了,鬼之子。”

占卦师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回荡过来,夹杂着冗乱的呢喃与哀哭,悲声枯哑,这声音茨木童子认得。

是丛原火。

黑黝黝的凤凰林,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浮现出一张又一张浮夸而扭曲的鬼面。

数不尽的丛原火,像盯死狮子的狼群那样包抄过来,呢喃私欲重重叠叠就沸反盈天,将这安静的林间煮成一锅翻滚沸腾的交响,悲苦之声淹没了整个世界。

此世间全部之恶,不怪乎此。


站在混乱包围的中央,为恶念焦点的茨木童子面沉似水,偏生低低的笑了出来。

“喂,这是什么意思?”

他张开鬼手,指节张合一下,一如既往的铿锵有力——然而他心知肚明,这阵仗摆开,他绝没有翻身逃脱的道理。

墓穴中,一个丛原火的哀鸣便震得他头晕目眩,并非定力不足,而是心有软肋。

执念。八岐大蛇的力量刁钻如窥心的蛇,毒牙迸出便取一击必杀的节点。

这是毫无胜算的一场赴约,他的弱点已经被察觉,天罗地网都针对最柔软的部分张开牙爪,由不得他桀骜难驯。


“敞开说总是好的。”八百比丘尼含着笑,从黑暗中走出来,一步一步婷婷袅袅,是清丽绝世的婀娜多姿。

她握着星杖顿在地上,轻轻一笑。

“鬼之子,正如你信不过我——黄泉国,同样信不过你。”

“保留你的神智实在太过危险,我等需要的,仅是你的力量与躯壳。”

她舒开青葱十指,擦过唇际,笑容完美的没有瑕疵,活像一张扣上的美人假面。

“毕竟,傀儡才是最安全的,对不对?”


茨木眯起了眼。

他会束手就擒?当然不会,所以八百比丘尼一照面就已掀开了底牌。

她根本没有多谈的意思,更没有虚与委蛇的打算。他已入网,她便将刀拔的敞亮。

这一步棋外,八百比丘尼还有多少暗着?茨木童子不想去推测。妖市地动坏了她整一盘棋,此时对茨木的势在必得,何尝不是放手一搏。

他明,她暗,硬拼谁吃亏一目了然。


“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看得起我。千军万马,押我插翅难飞。”

“要我力量?要我性命?好说!”

“我已在此,你且来取走试试!”


茨木攥拳,蓦然放声大笑!

声如春雷,接天边洪钟震响,无人持擂,铺天盖地尽是浩然回声!


“我乃大江山第一鬼将茨木童子!应约而来,赴你死战!”



——苍莽天命之下,一啄一饮,谁不是在走一步险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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